我有一頭很黑很長的頭髮，
髮量超驚人，長度及腰，
要自己洗頭跟吹頭髮很困難，
我都在我家社區的美髮店洗頭。
那是夫妻一起經營的，
太太是一個胖胖的脾氣不太好的中年婦女，
嗓門很大，罵三個小孩的聲音響徹雲霄。
她洗頭很用力，比較粗魯，
但吹頭髮的功力一流，
總是能吹出我想要的造型。
先生也是以前學美髮的
是一個長頭髮綁馬尾的大叔
造型大概就是黃安那樣，
平常的工作需要務農，
再到美髮店幫忙。
所以曬的黑黑的，
笑的時候少一顆門牙
我很喜歡給他洗頭，
原因是他洗頭很謹慎，
每一個步驟非常仔細他不馬虎。
重點是我跟他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他會告訴我
以前他讀獸醫系，
去牧場實習時有多辛苦
同一批豬媽媽配種後，
差不多時間生小豬仔，
大家忙得不可開交，
一下這一窩一下那一窩，
黑色的母豬比較有奶，
他們把白色母豬生的寶寶沾一點尿，
讓黑豬媽媽搞混，就會願意餵牠奶。
小豬寶寶很可愛，沖水的時候會跳起來。
他會告訴我
以前學美髮的男生非常少，
他們在北部當學徒的時候
很受太太們歡迎，
一直指定要他們洗頭。
以前的老師傅愛藏步，
一定要一直在旁邊狂問狂吸收才能學到本事。
以前教剪髮的老師超級兇，
做的不好，老師抓狂咆哮
狠狠把假人頭丟出一百公尺外，
只能丟臉的跑去把自己的假人頭撿回來。
他會告訴我
種花種樹的訣竅
我是植物殺手，什麼花都死，
直到他隨便插枝的垂茉莉長成一顆小樹，
他挖起來請我老公搬到陽台，
神奇的是，
植物殺手的我，
種這樹竟然種得特別好。
也算是另類成就感
有一陣子，樓下美髮院一直沒開，
沒辦法的情況我只好去其他家洗頭，
洗好要離開的時候，
老闆突然跟我說
「你知道你們樓下美髮的那個先生突然過世了嗎？」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完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人的生命真的很難說，
一個40多歲，3個孩子的爸爸，
之前還在跟我聊
他有個朋友當了一輩子的洗頭助手
因為不想升上來當設計師。
那個笑得很開心的大叔
現在卻猝死天人永隔。
神奇的是，
陽台上那棵垂枝茉莉，
像是有生命一樣，
在他離開的那一刻，
開始枯黃掉葉子，
葉子像眼淚一樣一片片落下
整棵樹就像是死了一樣。
原來，生命也一樣，
在主人離世後，
一部分也跟著離開了。
我很傷心，
把樹上所有枝條剪掉，
默默悼念他。
一年過去了，
這棵樹突然長出新芽，
接著慢慢成長茁壯，
甚至長得比我還高了
今年是第二年，
再度開出美麗的花朵。
坐在陽台，看著隨風搖曳的白玉蝶，
我想起那個很溫和的大叔
想著，他一定是往更好的地方去了。
時間會帶走一切，
你的老婆很努力走出傷痛，
振作起來繼續把店開下去，
你唸高中的大兒子大女兒都考了美髮科系，
未來可以幫媽媽分攤工作，
國中的小兒子也會幫忙煮飯。
你也可以放心了。
考量到之後要搬家，
這些植物無法帶走，
我在當地社團貼文，
因為我種得很好很漂亮，
大家搶著要，
我把16盆植物放到客廳，
一一跟他們說再見，
那棵他送我的樹，
垂下的花朵輕輕拂在我小女兒頭上，
就好像在摸摸她的頭一樣。
大叔，謝謝你，
我把你的愛繼續延續，
我也有把你的故事告訴她
她說一定會好好照顧這些樹。
也希望你的故事，
能夠繼續流傳下去。
